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
水池底只有一盏晶石灯还亮着,透过水草的光被染得绿油油的,是厅里唯一的光亮。烟染揉着眼睛从水池里爬出来,打哈欠的时候嘴没有动,背后的鱼鳃像翅膀一样缝隙大开了一下,就关上了。
这个时间……士兵们一定都在睡觉,城堡里除了芊芊,大概没有醒着的存在……猫头鹰越到晚上越活泛,不知道飞去那里海阔天空了。
但这城堡附近一望无际的平原农田上它都能做些什么呢?抓野兔吗?那么小不点的身躯,就算抓到了野兔也带不回来吧?
想到那样的情景,让烟染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爬出水池之后,需要用事先准备好的专用长巾一点一点吸着身上的多余水滴。再把脱下来的内衣和女仆装穿上;鱼尾巴很长,她像蛇一样把自己的下半身盘成一个漩涡状的大饼,这样吸起水滴来会节省很多时间。
她并没有用擦的动作,不然会把体液一起擦掉:鱼人的长尾和上半身带鳞片的地方都会经常分泌一些体液出来,那是鳗鱼最为亮眼的价值,也是从未改变的体质。淡香的体液没有颜色,并不是很粘稠,像精油一样保持在皮肤表面,除去一些暧昧的用途不谈,能保持身体里的水分不易流失。不然身体就算泡完满满的水,也会在地上的空气中几个小时内蒸发掉。
鱼的身体里没了水自然是要命的,想在没有水的陆上长久的生活,这么一点代价没什么不能接受的;烟染对着镜子,慢慢把女仆长裙穿戴整齐,想着这样的夜里应该做些什么。
鳗鱼并不算标准意义上的夜间生物……但一如她这样在人类的地面上规规矩矩醒来睡觉的鱼,很少有半夜睁眼的时候。她游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黑色夜幕,发呆。
觉得很……自由。
想起王城的日子单调如机械,首都冬天的清晨亮得很晚,她每天从鱼店橱窗的水池里醒来的时候,入眼都是不见人影的空荡大街……隔着玻璃的她是街道的背景,街道却也是她的背景。在其他的鱼沉睡的时候她就得爬出鱼缸穿衣,自己泡一罐鱼粮。
鱼店通常中午开业,所以每天那个时间段就连当老板的吉尔都是还没睡醒的。店里的门厅不会开灯,大街上昏黄路灯会照进来,照到鱼店门口的那张桌椅。于是她就在那张桌子旁披着一件人类女性的厚厚冬装,一个人吃热腾腾的鱼粮,边吃边等吉尔花钱雇了的马车车夫来接她每天去专门的鱼人学校。
马车从店里去鱼校会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在车上小睡一会或者看本诗集传记类的书是每天早上都会做的事。上午在那里学做女仆必修的园艺厨艺布艺之类,中午草草吃完随身带着的鱼粮,还要被车夫接去人类孩子们的学校上课:当然不是一起上课,吉尔花了一些钱让她可以坐在教室最后面旁听;她没有太辜负吉尔,人类能学到的知识她差不多都学到了。
所以她学到的道理让她从来不问吉尔,为什么花这样回不了本的钱……送她去学习,读书。但她真的很感谢吉尔,毕竟不是每个鱼店老板都会把自己养的鱼如女儿般抚育至此。
而现在这勉强算是父亲的人已经离开了,她应该尽心尽力侍奉的新主人还未曾谋面;她孑然一身的在这乡间平原的城堡里,在这样温柔的夜色下,却没什么太急着做的事情,却什么都可以做。这算是自由吗?
大概算是吧……因为并不是每条鱼的生命里都有过这样的时刻的。
很多个她们的一生都忙于满足主人的需求,几乎不会停下来;学习的越少,想要的也就越少。
学习的越多,了解的越多,想要的当然就更多……可烟染啊,你想要什么呢?
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隐约倒影。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心里的渴望,显然已经不止吃到饱的鱼粮和一个大水池了。
……
闲下来的女仆显然是不称职的。
烟染去杂物间扯了几张很大的地网,抱在怀里往城堡后面的小花园走——已经是深秋了,落叶少清扫一天就会盖得连路都看不见,而按她目前对东鹤的那点了解基本上可以确定花园里是什么惨不忍睹的样子了……她大概要先把厚厚的落叶从行走的路上扫开,铺上细线编织的地网,这样新落叶可以随着网直接一次性的撤走。
城堡本身和后面的小花园却是不连通的,如果不出大门绕着城堡走一圈的话,就只能从马棚后面的花园小后门进去;她当然走近路。
马棚里只有一匹看起来年事已高的老马。
它并没有睡着,只是趴在地上看着这条从没见过的鱼慢慢游进来;烟染犹豫着,放下地网去尝试着摸了摸马头。
手上有一点让人精神放松的黏液。
老马脾气很好,或者是老的发不动脾气。它蹭了蹭烟染的手,闭上眼睛,像是就打算睡觉了,烟染却又摸了摸它的头。
这就是吃了她十个煎蛋的那匹马,她的主人——华介将军的战骑……吗?
怎么会老成这个样子,看起来连长久的站立都很吃力。
这里的兵是老兵,马是老马,就像这座城堡一样,可能昔日亦有荣光,而今虽然纹丝未变的屹立在这个荒南之地,却早已垂垂迟暮了。
这里迟迟未归的主人是否也已经不再年轻了呢?烟染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自己越来越想见到这个人……说不上是好奇还是什么。
小花园的后门嵌在一人多高的雕花铁栅栏上。没上锁,一推就开了,门轴吱吱呀呀得响。
种满了花树的园子里果然落叶堆积,无风的夜色下依旧有零星的落叶和花瓣不停飘飘洒洒的落在地上,把路径和前方都挡的严严实实。很幽静,很美丽……也很凌乱。
烟染努了努嘴。她是越来越不喜欢这应该是再也见不到的前女仆了,这花园怕是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收拾过,又加上这几天下雨,很多叶子都融进了湿泥土里,不大力扫上一天根本清理不干净。现在就连地网都不知道从何铺起为好。
烟染把地网放在地上,看着前面树干围成的拐角。
这小花园是一个圆形,里面被很多特意设计了种植地点的花树分出一条环形的小路,大概是在这城堡建立之初就下的心思,一岁一枯荣的保留到现在:这里的树当然也是老树了,花却是每年一新的。
花有重开日,但人和马却……不会再少年了。
小道的尽头有一条岔路,连着几步外小小的一片空气,空地上有一处不明的隆起,厚重的千万枚叶子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烟染扭着鱼尾巴游过去,弯腰直接用手扫了一扫,露出一角精致的白色石台来。
她的手僵了一下,这……这是一块墓。
这花园里安葬着一个人吗?是谁?
为什么东鹤没告诉过自己,就连笔记里也没记?
这墓的石台修的很文雅细致,却只是一角而已。剩下的地方都被落叶盖住了。烟染立在那里垂眸良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反正迟早也会清扫到这里……她想知道这里安葬的是谁。而实现这样好奇心的方法也很简单,她只要伸出手,拂去盖着石台中间的那一片落叶就可以了。她知道墓碑的制式,那个位置一定会郑重的刻着墓主人的名字。
……而再上面会嵌着照片,墓主人的照片。
她慢慢的伸出手去。
……
“别动。”
并不是很强硬的声音,却响起得很突然;烟染吓了一跳,猛地缩回了手,她慢慢转过身去。
明明是午夜时分,眼前的景象却是有光的——有月亮的柔光洒在地面上,像把一切一切都披上一层薄纱;有火把的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来的火把,像是从另一条通向花园正门的路悄悄缓步而来的……还有举着火把的那个人,他明亮的眼睛也像是有光的。
鱼人姑娘漂亮娇媚的金色鱼瞳,被火把迎面的光芒照得更加明艳,她的眼眸里是举着火把的男人。
他的黑栗短发有一点打卷,面容已经不算是少年青年了,年轻的五官轮廓上已经有了一丝岁月的痕迹。黑大衣显得肩膀更加宽阔,领口衬着一条精致的贵族丝巾。黑外套外面未摘的雨衣长袍上还有未干的露水抑或雨滴,像一个长途跋涉刚刚归家的人——或者说,并不是像,而是他就是这样的人。
烟染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当然见过这张脸……在她在来城堡之前就已经看过很多遍的那本手账上。
或者说,再来到城堡之后,她更加的回忆过,幻想过,什么时候可以真正的见到这张脸。见到这个自己可能要服侍一生,陪伴一生的人……却没有预料到会在这么一个不经意又不合适的地方。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感觉自己内颚的无数尖牙都在隐约的发颤。“主……主人……华介将军……吗?我是……”
男人迈动脚步的样子让她瞬间没了词句,却不是什么剧烈的动作。举着火把的华介将军只是简单的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和她离那块墓石一样近的地方,大概就算是站在她的身边了;他比她高了一个头。
华介将军没有看她,只是沉默的举着火把,看着那块被落叶遮盖的墓碑,没有伸手去拂。
“我在这呆一会。”他终于又说,低沉的声音有一点哑。“你回去卧室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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